逆时光

【限黑|师徒组】漂与泊

荒士:

*全文1.5w字,依照大电影主线剧情,剧透慎入,走师父的心路历程。


*限黑师徒亲情向。


*根据电影内容中提及的,师父几百年没有收徒,私自揣测师父大概有将近千年的寿命。


*关于部分回忆,有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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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0新增,根据路演repo所说,无限四五百岁的寿命,有内容进行修改。




Ready?


Go↓








△无限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喜欢上那个小家伙的。








漂与泊


 




 


00.然后,共流浪




或许这种感情更应该称之为喜爱,关照成分大一点的那种。无限心想,然后他沉吟,又兀自轻轻点了点头。只是那用以肯定的动作不过是脑海中的假想,目送他离开的几个妖精都不知道青年此刻的心里到底装填了什么东西。


爱会带来伤感和痛楚,四百多年时光对于这个更像妖精的人类来说却是相当漫长。即便在其他执行者眼中漠然如他,青年到底也会对人情世故有所依恋。神能抛弃七情六欲,但妖精不行,人亦如此。否则风息何必为了消失的森林而对人类怀恨在心,最终秉持着执拗的信念,化作百年古木,永远留在钢筋水泥构建的石头城市中呢?


只是必须承认的是,无限他已经很久没再动用自己深藏起来的那份感情了。流浪和漂泊抹去了不少让如今的他感到累赘的情绪,也打磨掉了年轻气盛者才拥有的棱角和冲劲。在变成现在这个冷漠的执行者之前,人类青年更多时候也在克制情绪的外显。


时间会洗去很多东西,为此他不太记得自己上次收徒的事情,不能提的故事多半不是什么愉快的故事,不是悲剧就胜似悲剧。健忘是件好事,妖精同僚曾如此劝慰他,对身心和精神都好。然而背对小黑走过木栈桥的时候,无限比以往走得更慢。若是往常,他恐怕已经抽身飞走了。虽说飞不远,但停留在云海上的载机妖精大多是为居住在会馆的妖精们提供方便,作为人类,在妖精的地界他并不受待见,自然也不常搭乘。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受伤较重,被名叫若水的黄发妖精生拉硬扯着拽上载机,他很难感受一次妖精皮毛之下涌动的温度。


这一次他没有飞离,只是一步一步慢慢走着,和往常一样独自平静地走过云海的木栈桥,走过天上的居所和地上的森林湖泊。一个人。


身后小黑似乎在呜咽什么,妖精少年断断续续的抽噎在空中会馆的风里拉扯破碎,失却一半空间能力后褪去颜色的头发像极了结界周围聚拢的云朵,干净而通透。别哭,你现在有家了。无限想这样告诉他,然而话到嘴边变成了上扬的弧度,带着有些释然和满足的笑容。于是他只是走着,不曾停下步子。


人一旦回头,便失去了一往无前的勇气,回忆的伤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舍则是牵绊离乡者的绳索。克制和疏离是他存于人类和妖精之间所需遵守的生存方式。所以他不能停,他必须继续走下去,一个人。


漂泊,漂泊。风雨漂摇,雁泊人户。


从很久很久以前起,他就已经是漂泊者了。


本该如此,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放不下这个孩子了呢?


——师父!


无限没能给自己一个答案。也不需要。他听见小黑的呼唤,那是男孩从来不肯说出口的称谓,不曾被认可的关系和身份。人类青年在愣怔中回过头去,不远处,白发的猫妖少年向他奔来。


一切仿佛回到了起点,不久前他也曾这样向他奔来,那时候他身边站着洛竹天虎,而他认为他是破坏他的新家的坏人。这一次他重又有了新家,身边是新结识的会馆妖精们,可他却背向他们朝他奔来,小小的身体撞进怀里时,潮湿的水汽浸染了胸前的衣襟,开出泪花。


——我想和你在一起。


哪怕去流浪。走遍这世界的所有地方。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乡。


 


这一刻,天上的世界溢满阳光。


 


 


01.起林


 


那本该是一次轻松的任务。


即便当无限面对坍塌的桥梁,形状扭曲的地铁,回顾自己的松散和倏忽进行自我检讨时,对馆长说出了“我太小看他”的句子,但就岛上的那次战斗而言,这确乎应该是一次轻松的任务。


那个时候风息还不曾展现自己的真正能力,小黑也不曾了解自己真正拥有的力量。追逐战在岛上进行的时候造成了大量的破坏,然而风息操纵下的树木仍然以茂盛的姿态阻隔所有通路,虽然木头在金属面前脆弱不堪,可砍断障碍到底需要一两秒的时间。积少成多之下,不擅长林间作战的洛竹他们已经先一步安全撤退。依照风息的计划,他们本该带着小黑一并通过传送阵,无论是重情重义的洛竹还是寡言少语的天虎都能按照预先设定执行方案,但新加入的猫妖男孩无疑是整个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于是他突然向他攻来,依凭战斗本能,化形,然后冲上来撕咬。原始而野蛮的战斗方式在最初只留给无限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妖精”的印象。可当人类青年注意到风息撤退时目光聚焦的地方,他隐约感觉到了小黑的重要性。


那只是一个很模模糊糊的感觉,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风息不可能带着不够成熟强大的妖精进行他们的计划。然而任务之下直觉作祟,本着不被外表欺骗的总结规律,无限毫不犹豫地将这只单手就能拎起的小黑猫定义为了风息的同僚。妖精中的逾矩者。是需要被逮捕的犯人。以至于在小黑转醒后绕岛跑了一圈又一圈,发现伙伴离开徒留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反抗。而面对饿虎扑食一般试图报复的黑猫,他只是轻轻一挥手,不加怜惜地将小家伙击飞在地。


偏池的印象和彼此无法解开言明的误会造就了最初火药味十足的共处模式,但看在一片金属护腕就能把小妖精捆个结实的份上,这完全就是一边倒的镇压。


制作木筏的时间不长,也就在岛上的时候猫妖能有地方躲避他,盲目的报复减轻了他寻岛搜索的负担。到了海上被迫共处一筏的情况下,不会水性的年幼妖精本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怀抱着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觉悟跳进海里准备游走,结果灌了小半肚子海水两眼一翻就要灵魂升天。无限操控金属护腕将对方捞上来的时候,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定义的准确性。


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妖精,真的会是风息的同僚吗?


 


 


02.承海


 


很快这个定义就被无限自己推翻了。


或者说,是目前为止的所有定义都被推翻了。因为它们都不够全面。


风暴到来时无限只当这是一个测试的好机会,天空盘旋而过的飞龙也仅换来他吝啬而短暂的一瞥,人类青年在愈来愈狂暴的惊涛骇浪中兀自感慨了一句“真少见”,然后就将注意力转到了身后黑猫上。


彼时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每次开口前都在心里补充上“那只猫妖”的前坠,却不曾开口明说。无限本以为用猫妖的称呼有些不够礼貌,殊不知不加任何称呼的第二人称开头的句子更像是命令,而不是合适的沟通句子。


此刻猫妖正站在木筏的边缘,不安地向他呲牙,爪子紧紧扣进木筏的木头里,指缝间露出木质的纤维。他太过幼小了。无限本想沿袭弱小的形容,忽而发觉用幼小来定义这只猫妖才最为合适。有些妖精的强大可能不是在武力上,精神上的强大也是实力的一种。单凭这小家伙从数次偷跑到看清形势转而选择冷战,人类青年认定这小家伙至少有一种相当少见的品质——执着,比起风息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种执着以一种小孩子赌气的方式展露出来的时候,反而给他增添了些许稚气,而不是邪气。无论是扔掉自己补给用的椰子,还是时刻保持着所谓的安全距离进行警戒,这种傻里傻气的敌对方式在小妖精看到蹦跳而来的飞鱼两眼放光,然后又被跃出海面的巨大海兽惊掉下巴,如此种种行径勾画出他这样一个行走的表情包时也不曾暂时中断取消。如果他是风息的同僚,那么这个妖精的表情管理明显没有学到位,一眼就能通过脸上的神情看透你的心思,这是危险的。不管是在妖精的地界还是在人类世界,这都是会惹祸上身的“陋习”。为此习惯了冷脸对人的无限难得皱了皱眉,下了判决书:如果不是故意为之,那只有不谙世事一条解释可说。


心中思虑,人类青年回头看去时恰好目睹年幼妖精被狂风吹飞的场面,按照世界定理牛顿定律或者其他什么物理学定律,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小家伙实在太小了,尚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洗礼。可下一秒,木筏不再摇晃了,风倏忽停歇,四周传来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天幕比先前暗了又暗。一切停止,只有他在坠落,而他睁大了眼。时间仿佛变成了电影中的慢镜头,下一个浪头打过来时碰到了什么阻碍,被迫远去。无限当机立断飞出一片金属,护腕如利刃划破空气,却在环绕黑猫身躯时变得柔软。人类青年将甩飞向海中的黑猫揽回怀里,他接住他,单手环抱着小家伙站立在木筏上。


他沉吟:“领域?”


没有人回应。


无限低头看向怀中的年幼妖精。兴许是连日来的奔波和赌气化成疲惫涌了上来,方才的惊吓不过是点燃火药桶的那枚火星。求生本能促使黑猫爆发出了足以自保的潜藏力量,却也让他失了意识。以至于现在这个小家伙毫不设防地窝在自己身前,取暖一般蜷缩着身子,向着自己的胸口蹭了蹭。自己的长衫早已被雨水打湿,紧紧黏在身前,隔着湿漉漉的布料,他能清楚地感知到他身体皮毛之下血液涌动的温度,他呼吸时带来的暖意。活着的,亲切的生命,温暖得让人流连。于是,不曾动摇的念头开始瓦解,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在空寂的领域中传来阵阵回响。


只是,一个未分善恶的小孩子罢了。


——抓错人了?


如此想着,猫妖的领域出现短路一般的忽闪,随即撤下,风雨的侵扰让暂时昏迷的小家伙悠悠转醒。那双好看的黑色眼睛在迷蒙中上移,对上他的。四目相视的瞬间,他当即回神,从他的怀中挣脱,继续凶狠地呲着牙在木筏边缘瞪着他。


无限没有理会猫妖构不成威胁的敌意,这些天来他已经习惯了,只是在质疑自己的妄断造成了什么麻烦,大概吧,青年发誓这和不希望小家伙再喝一肚子雨水没有任何关系。毕竟他是无限,是最强的执行者,冷漠而不近人情,不存在所谓的怜悯之心,永远公平公正。本该如此。


人类青年操控木筏上的金属片快速飞离暴风海域,木筏落在平静的海面上时激起一簇浪花,比起风暴中的海浪顶多算是方糖掉进咖啡的那种程度。平安后的颠簸按下了疲惫的开关,猫妖在身后脱力地歪倒在木筏上,无限微微侧过头去看向他。尚还年幼的妖精,需要人保护。然而熟悉的同伴已经离开,风息是否把他当做同僚还不得而知,又或许只是诱饵。


如果真是那样,未免太……


无限止住心中的句子。动摇停止。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黑……”


黑猫破天荒地给了一个回答,以普通人类都能听懂的普通对话。


累到不设防了吗?


无限垂眸,喃喃自语了一次对方的名字,在小黑猫暴躁似的用妖语表示抗议时,命令似的开口:“把你之前用的能力再使一次。”


他想确定是这孩子克制自己不去使用,还是当真不知晓自己的强大。可青年到底是很久没有同年幼的妖精相处过了,最强的人类执行官除了逼问以外不会其他方法。连哄带骗不符合他的作风,单刀直入的结果是小黑又一次掉进了海里——面对指向自己的软剑,小妖精有理由采取应战反应,只是猫妖原型的庞大身躯,对于这个木筏来说无疑是重量级的压迫。


无限站在木筏裸露在海面的那端俯视海面,小黑在海中向他伸出爪子,他似乎大喊了什么,多半是在指责自己这个接二连三折腾他的坏人,可声息在水中失了形状,气泡变成一连串的蝴蝶从他嘴角淡出。缺失氧气的妖精变成人形,猫耳的黑发少年在水中向上抓了一把,又收回,什么都没有碰到。此情此景让无限有一刻的晃神,他遮下眼睑,伸手将小家伙重新捞起,然后平稳了木筏,落地。


蓝绿色的长发在海风中起落,遮蔽视线又移开,人类青年望着看不到陆地的海天交际线,没有说话,他将小家伙放在木筏的一端,自己则拉开距离,来到原来的位置站住。


方才的场景往复回环,将现实和过去的位置倒转,百年的记忆悉数闪回,最终铺开在遥远的海平面上。那些曾在自己生命里留有一席之地的妖精和人类,他爱的人,不爱的人,到最后只在回忆的高地留下了模糊不清的影子,每当想起,就如同切割得血肉模糊的生鱼片,淋着呛人的芥末端上桌。


对于那些离开的人,寿终正寝可能是最好的结局,只是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挺不到那个时候。在得到这份这份岌岌可危的平衡前,非正常死亡是最简单的收尾。无限不记得自己埋葬了多少人,又目送了多少人。妖精和人类都有,这场彼此伤害报复的战争没有赢家。


纵然是更像妖精的自己,无限也不得不承认他累了倦了,不愿再爱了。患得患失是人类的特长,付诸了感情注定为此而痛惜。受伤以后再敞开心扉,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个很难的决定。但是。


关照陌生的妖精也好,关照幼小的孩子也好,只要遵循自己的本心就好。无限知道他不能否认自己爱人的天性,他不能,他所怀抱的善良和爱是他冗长生命中的最后坚守的底线,也是他所擅长的生存方式。克制疏离,即便为此感到寂寞也没有关系,照顾那些孩子只是鉴于自己过来人的身份,只是源于自定义的前辈的责任,而不是心中生出的薄凉感情。毕竟,只有不动心,不动情,才能安然地在世间继续走下去。


漂泊。流浪。一个人。


无限知道眼前的年幼妖精一时半会儿不会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他分清善恶之前,在他为自己空白的未来增添新的画笔之前。但是,没关系,海上的旅程足够平息一些躁动的情绪,他也可以延缓延缓任务的时间,让年幼的孩子自己去理解人和妖的关系,乃至善恶的界限。但是。


“进来。”


将自己的灵质空间向他敞开,强硬而笨拙地拉住他的手鉴定他的属性系别。与自己相同的空间系和金系,这份缘分,究竟是是来自古老命运的安排,还是腓尼基石杜撰的巧合,如今都已不得而知。至少能够确定这个孩子不是已知的风息同僚中的任何一个,无限打消了逮捕对方的念头,在猫妖少年向外逃离时悠悠叹息,确实是他抓错人了。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办法把对方送回岛上,倒不如一并带回大陆。况且错误既然已经形成无法纠正,那就顺水推舟走下去吧。


“我看你有天分。”


人类青年脸不红心不跳地编着瞎话,和街头神棍一般如出一辙的发言,让人贻笑大方的谎话。可这样的句子在面对一无所知的猫妖少年时有着意外的作用。无限交给小黑一枚金属片,随身的护腕经受的风雨的冲洗黏连了海水的味道,说是感知金属这种初级的字面意思上的练习。在小黑下意识地舔了一口做出评价时,青年忍不住坏心思地解释了一句:“那可能是我的汗。”


“呸呸呸!我才不学!”


“学不学随你,不勉强。”


无限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转身离开,任由黑猫在身后对着金属板置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妖精的世界和人类都市的丛林法则相同,弱肉强食的世界不需要弱者,在小黑拥有足够自保的力量之前,所谓的善良没有用武之地。单纯会害死他,不辨是非会葬送他。所以。


“你真的教我?”


那时他们的木筏漫无目的地飘在海面上,无限坐在一旁小憩,少年的问话将快要陷入梦乡的青年惊扰。他回头看去,那个干净单纯宛如白纸的孩子仰头望着天空,碧色的眸子容纳了黑夜,没有城市光害严重的帷幕点亮盏盏繁星。


但他还是不信任自己的。不然没必要再问一次。


静谧的深夜里,时间似歌悠扬。晚风吹过海平面,掀起无限的长衫和长发。于是人类垂眸,沉吟,然后颔首:


“嗯。全部。


包括我的能力,包括你区分善恶的方式。


我全都会教你。


那个时候,算作补偿,他只希望他平安,不要误入歧途,就好。


 


 


03.转城


 


终于见到陆地的时候,小黑毫不意外地高喊出声,就连无限也感到了某种久违的愉快。尽管登陆时为了问路弄出了一点插曲——我不是偷渡的,我迷路了,我可以解释,好吧我是偷渡的,这里是哪里——车轱辘一般的问话最后还是落回莫须有的罪名,但确定了地点也不用只吃海鲜和椰子,这着实是个令人高兴的事情。


“我走了。”


突如其来的告别。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小黑在无人的礁石旁变作黑猫准备离开,无限看着小家伙的背影感到了莫名的不适。是不舍吗?青年扪心自问,却拒绝给自己一个答案,冷漠的执行官不需要这种感情,可下一秒他听见自己开了口:“我请你吃个饭吧。”


他在挽留他。无限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他确实感到了不舍,于是出言挽留这个孩子。


不,这不对。


上一次他感受到这样的情绪是在几百年以前,导致他再未收徒的原因。人类的生命脆弱不堪,强大的灵力攻击下几乎死无葬身之地。他不想让悲剧再度重演,内心实则也在惧怕再一次的离别,为此兀自坚持到了现在。只是那时他没有办法挽救那个孩子的生命,如今却能挽留他的去留,对于与他冗长生命相伴的寂寞,这或许是一次摆脱它的机会。


但是,这不对。


说实话,无限不相信一见钟情,他信奉日久生情,习惯了有个闹腾的孩子待在身边,如今突然的告别,于是久违的疼痛感悠悠袭来,明晃晃地将他的真实心意揭穿。无限觉察到自己的逾矩,整顿饭都吃得沉默。他本就不怎么说话,小黑自然也没有发觉青年的异样。


没关系,他已经习惯了,不是吗?况且早在海上的时候他就答应过他,上岸后他会放他走,为此他不该一而再再入三地违背自己的诺言。本该如此。


人类常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散场宴的存在多半是为了不给自己和对方留下遗憾。可大部分这种聚会通常在泪水和拥抱中结束,而这里什么也没有。


所以这里还不是结束。


“大坏蛋!你说过要放我走的!”


“惭愧。我带你去会馆吧。”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因为吃了霸王餐而逃出饭店,海上漂泊的时日过长,无限随身的纸币都被雨水浸湿,就连手机也因为严重进水彻底损坏。尚未承认自己这个师父的小妖精自顾自地嫌弃了一句,在准备离开时被青年操控的金属护腕成功逮了回来。


无限回答的句子里,歉意真实存在,但他说不明究竟是因为自己违背诺言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私心想和那个孩子再多呆上一阵子。


不,其实是因为小黑说想去找风息。他只不过想要一个家,但风息不是。现在小黑还不能分辨人和妖的好坏,这太危险。他不希望他冒险。


毕竟他好歹也算是他有实无名的师父。


无限如此劝慰自己,然后相当坦然地将捆成小球的黑猫当做包袱挂在了背上。听着小家伙聒噪的抗议声,忍不住嘴角上扬。


当天晚上,他们在露宿乡野时,无限问出了他困扰已久的问题:“为什么你对我这么有敌意?”


按照电视剧的情节,这样的付出好歹能改善一下误会最初的糟糕关系。无限之所以顾虑于此,倒不是因为小黑滴水不进的倔劲让他感觉自己付出的教导全都成了打水漂的石头,而是青年觉得,说不定是因为自己最初破坏了他的新家的缘故,为此少年还耿耿于怀。


哦对了,还有一边倒的镇压和大人无缘无故的反悔。


他确实欠他一个道歉和补偿。


“因为你是坏人!”


简单到让人忍不住多想的回答,无限低下头去看着猫妖少年的发顶,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发旋:“风息就不是坏人了?你们才认识不到一天吧。”


“他才不是坏人!他给我东西吃,还给我树洞住!”


黑发少年碧绿色的眼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出明亮的暖意,光泽来自乡野星空的点缀。猫妖男孩反驳的声音铿锵有力,仿佛这就是他被刷了好感度的原因。无限闻言感到好笑:“我也给你东西吃啊。”


少年不再做声,气鼓鼓地咬了一口烤肉,然后吐掉。


无限见状有板有眼地教育小家伙不要浪费食物,然而自己咬了一口后才发现端倪。


肉从放弃咀嚼的嘴里掉出,人类回过神:“……这是什么鸟?”


小黑坦言:“我觉得不是它的问题。”


做饭味道不好只能怪厨师而不是食材。无限明白这一点,但他不会承认。最强执行官居然有不擅长的事情,说出去多半会让同事们笑掉大牙,而这大概是青年千年来唯一试图维持的薄面。在被无限的黑暗料理荼毒多日后,小黑坐在漂流的木头上抱臂问道:“你为什么不飞回去?”


潜台词是这样我就不用吃你做的这么糟糕的饭了。


“大陆上空禁止随便飞行。”


无限如此回复,可这不过其中一个原因,以他的灵力,想要避开迎面而来的飞机非常容易,但在小黑拥有自己辨别是非的能力之前,在他对人类中善良的那部分人有所改观之前,他,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追捕风息的任务已经延期很久,青年却并不担心,反而将自己的旅程一再拖长,一边教导着猫妖少年操控金属的技巧,一边带着他穿过人群,走过街头巷尾。


陆上的行走更加接近平常的生活。比起海上的漂流,尽管他们在小巷里看不到腾身跃出海面的蓝鲸,看不到天际线上壮丽的落日,没办法像木筏上面那样随时可以捞到吃食;但他们能在小溪边洗澡的年幼人类孩子互相嬉闹,换来洗衣婆婆慈眉善目的微笑;能够搭乘进城贩卖水果的货车,从好心的果农大叔那里得到一个桃子解渴;能于山间小路上休息时,得到登山客分来的一半三明治干粮。


那是生命融洽生活的样子。


人和人之间的温情实际处处存在,旅行至此,无限相信小黑会明白的。善恶也罢,好坏也可,都不是可以轻易评判的事情。如果不亲身经历,得出的结论都不过枉然。


又一次,在临近城市的乡间小溪边,人类青年坐在石桥旁边,用护腕抓了几条鱼,放在火堆边慢慢烤着。小黑还在望着远处的田垄发呆,大概是自己描述的龙游城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未曾见过繁华都市的妖精少年对此怀抱着难言的向往。


即便他痛恨摧毁自己家乡的人类,时不时会操控金属片袭击自己,不断地试图逃跑,嘴上信誓旦旦地说着自己讨厌人类,但他不可置否地会对那个名叫龙游的城市感到好奇。


“那你要怎么做?”无限捡了根木棍戳着火堆,听完男孩子的豪言壮语,关于报复人类,青年侧过头去,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杀了他们?”


小黑第一次显露出有点迷茫的神情:“我不知道……”


犹豫对于单纯的妖精来说是好事,尤其是对年幼无知的妖精来说,确实是好事。这证明他开始思考了,在逐步形成他的评判标准。


或许他不会原谅所有人,但他在尝试原谅一些人。


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于是无限笑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遇见小黑以来,登陆以后,一贯冷面的他,微笑的次数越来越多,像是初春解冻的河流,冰层远去了,潺潺的流水推着寒冷去往下个冬季。


他伸手揉了一把男孩子的发顶,在猫妖少年炸毛着怒吼时,不着痕迹地敛去自己的心思,将话题引向火堆边的食物:“烤好了,试试吧。”


青年顿了顿,鼓起勇气般的补充道:“这次,一定可以。”


努力寻求徒弟的肯定,这大概是他这么多年来最不像师父的一次。可无限享受这种感觉,彼此互相陪伴的感觉。两个人。不寂寞。


遇见鸠老他们算是旅程路上新增的补给站,几杯热茶下肚,一路来的疲劳削减很多。作为活了几千年的妖精,鸠老能够轻易觉察到小黑的属性,自然也能分辨出自己隐藏的情绪。都是熟人,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众妖精围坐一桌时他毫无顾忌地直言相向:“你果然是动了心思吧?”


无限低下头去喝了一口茶,自己的寿命和对方比起来不过五分之一的光阴,要想蒙混过关,不要对视就好。然而这种别开视线的方式无疑体现了秘密的不能言说,他垂眸,沉吟,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换成了另一种意思:“我只是不想他误入歧途。”


小黑还没有承认他。目前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若水有些担忧的看着他,而看他不顺眼的天介他们难得没有落井下石。鸠老倒了一杯茶,叹息般地咂嘴:“无限啊,对于我们来说,无论是人还是妖精,能遇见对的人都不容易。如果你真的动了真心,那就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就像机场往往比婚宴收获更多真挚的爱,医院总会比教堂得到更多祝福的祈祷。所谓的缘分经不起对错的考验,离别永远是斩断所有纠葛的闸刀,一失足成千古恨,留寂寞发酵酝酿。


无限没有回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旦动情注定难以自保,任何人都不能在介入他人的生命后全身而退,他不能,小黑也不能。但流浪不该是那个孩子余下生命的全部路途,他想要一个家,所以他会给他。无限已经打定主意,送小黑到会馆,补偿他一个家后分道扬镳。尽管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只剩这段路途能够彼此陪伴。


但是,没关系,他已经习惯了,漂泊和流浪永远是一个人的故事。一切本该如此。


等到无限用两块金属护腕轻易抓回那个打着去别处睡觉的旗号,实际却是伺机逃跑的猫妖少年,在看到小家伙两眼放光地盯着满桌的珍馐流口水,可怜巴巴却吃不到的时候,他给他松了绑。青年一边沉默着喝茶,一边听着鸠老和若水努力向小黑灌输会馆的种种好处,目光却一眨不眨地落在大快朵颐的小家伙身上,平静而疏离的背后掩藏了连他自己都看不透的真心。


若水推过来一份糕点,在瞥见无限不似往常的神情时,灵活地钻过桌子,非常积极地凑过来,向小黑讲述无限以前的光荣事迹,上到执行者的标杆模范下到收留流浪妖精,活脱脱一副助攻模样。“无限他可是为妖精们做了很多事呢!”黄发的妖精女孩双手握拳,狐狸尾巴焦躁地摇晃着,“小黑你可千万不要讨厌他哦!”


猫妖少年没有回话,脸上又显出那种犹豫的表情。有那么一刻,无限忽然很庆幸,庆幸男孩子没有立刻反驳若水的句子。而这份庆幸在他们从同僚那里搜刮了不少旅途资金后,在品尝了炸鸡汉堡后,在买了一辆粉红色的小摩托,咯噔咯噔地来到中餐饭馆吃了一顿晚饭后,在顺手处理了对街银行突发的抢劫事件,找到一家普通小旅馆住下后,似乎慢慢转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一路拌嘴的最后,他听到小黑说,你不是坏人。


那时他们躺在无光的小旅馆的床铺上,望着深蓝色的天花板,窗外的星空落在地板上显出淡蓝色的方块印记,有点像从海中向上瞻仰海平面波光的感觉。无限记得自己对小黑说,他承认自己的不讲信用,却也表明他的反悔是不想让他误入歧途,不希望他用自己强大的力量做坏事。


“你分得清好坏吗?”


“当然!”


猫妖少年气势冲冲地抗议,和旅途中无数次抗议一般,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静夜的虫鸣在窗外响起协奏曲,无限听见自己平和的回答:“好,我相信你。”


仅仅四个字却有着莫名的力量,双人间的床铺上,旁侧的少年像是受到了感召一般,动了动耳朵。


“风息不是坏人,”被褥摩挲声传来,少年从背对无限的姿态转过身来,和前者一样平躺着望向漆上深蓝的房间穹顶,嗫嚅着轻声说道,“……你也不是。”


无限愣神,目光流转,他看向他,淡蓝色的眸子对上一双明亮的祖母绿宝石,交汇彼此的目光有着温柔的力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句子的男孩别扭着嘟起嘴,嚷嚷了一句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就立刻转过身去用被子裹紧自己,只是不安分的耳朵暴露了小家伙心中纷乱的情绪。


值得了。


心中悬而不决的石头在那一刻终于落了地,无限勾起嘴角的时候品尝到了某种释然掺杂酸涩的感觉。


但是,这样就好,没必要再进一步。他是时候找个新家停泊,而他则要继续流浪。


本就不该彼此交叠的人生开不出重逢的花朵,颠倒了方向的平行线扭曲了相交的节点,人妖殊途的故事是绘本传唱已久的歌谣,他和他在一次交集后注定越来越远。


一切本该如此。


然而,那个时候无限还没意识到,一旦故事的开端带上了“本该”形容,那么未来不过是虚拟语气中的假设,后续的发展永远不可能踏上预计的轨道。


 


 


04.合域


 


见过了花妖,那个同样是被自己捡回来的孩子向小黑表达了欢迎。两人一起走进地铁站的时候,男孩子对于都市的一切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后来无限想起这份初来乍到时的安逸,意识到那不过暴风雨到来前的宁静,但彼时他已没有退路可选。风息来袭的时候,他隐约察觉到对方暴涨的灵力——你变强了——无限沉声评论了一句。但这不应该。人类青年心中警铃大作,下一秒便和他们混战在一起。众人的乱斗中,他听见小黑高喊着试图让他们住手,听见面对自己的问话时风息咬牙挤出地一句那当然。他们挟持小黑乘龙飞离,他追上,身后却传来爆炸。地铁上的人类需要救援,他不得已只能丢下一句:“小黑!我会去找你的!”


然后把自己离开的背影留给那个孤独的少年。


馆长到来时他得知了风息隐藏的实力。原来如此,一个局。海上的猜疑落到了实处,险恶的真相让无限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心寒。他想到那个全心全意信任着对方的男孩,小黑不曾怀疑过风息给予自己的好意来源于何,他以为他们是同伴,或许风息也曾打算把他当做同伴。但是。


“风息能够夺取他人的能力。”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小黑。”


“考虑到空间系能力的特殊性……”


无限打断了馆长的话:“尽全力寻找风息的下落。”


他不敢再听下去。


即便他已经知道,小黑会死。


——那还只是个孩子!


“无限大人,您不留下来指挥战斗吗?”


“这里有你。”


他回答,声音里压抑着颤抖。


那个流浪的孩子并未真正找到自己的家。风息在利用他,却不曾真正接纳他。所谓的岛,所谓的新家,从来不复存在。他仍然孤身一人。


“——他现在只有我了。”


他是他的师父,他曾口口声声说要教导他,却没能保护他。不称职的师父,愚笨的师父,不被徒弟认可的师父。但即便如此,身为师父,他怎么能允许那个孩子出事?


如果小黑出事,那么他将永远不可能原谅自己。


沿途奔波已经耗去了大半体力,找到风息他们的时候他到底晚了一步。黑发少年的头发褪去色泽,灵力被剥夺一空的状态一览无余。他在风息怀里,昏睡一般了无生气。


倘若真真只是睡着了就好,倘若真是如此就好。


从虚淮手里抢下小黑,顺手将猫妖少年尾端掉落的嘿咻揣进怀里,无限找来馆长,怀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追问小黑的情况。得知噩耗后,当机立断说出我带他去找老君的话,人类青年尚未发觉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多想扔下龙游市的烂摊子,他私心的,迫切的,只想救小黑回来,其他的统统不重要。


他确实动了真情,时隔百年的真情,压抑许久的真心,过于庞然的感情一经决堤便带着一往无前的态势冲击着他的心脏,胸腔,然后痛楚和焦躁在身体里炸开,损毁仅剩的理智的神经。


唯一的办法,归还领域,小黑获救。


他恍然回神,将男孩子托付给会馆,自己抽身飞离,依靠感知者同步的地点,掠过城市,穿过街道,扫荡敌人,吞噬展开,如苍白的流星坠落夜空,直击中心商场的地下车库。


如果他们不曾相遇是不是会好一点?


在后来,在被风息夺取的领域里,固执到执拗的紫发妖精说出了他也曾想过的假设,如果小黑能和风息在同一战线上,他是不是就不会死?那个年幼的妖精的未来还是白纸一张,他本该拥有足够漫长的生命去书写他的人生。


但正如风息所说,没有如果,无限不能否认他和小黑的相遇,正如他不能否认自己的爱。那个孩子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不应该过早地因为风息而蒙受误导。


也不该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经受死亡。


“把领域还给小黑!”


他怒不可遏地低吼出这句话,破坏楼层和多场战斗的厮杀让人类的四肢百骸发出不堪重负的叫嚣。无限不是妖精,没有异族那种强健的体魄,纵然灵力丰沛也总有用完的时候,他已经累了,可他不能停,小黑还在等他回去。


他必须回去。尽快回去。


 


“你叫无限?”


“嗯。”


“你不是会飞吗?为什么不飞回去?”


“飞不了那么远。”


“你为什么要抓风息他们?”


——为了你好,这个你不便知道。


 


“上岸后,你能放我走吗?”


“好。”


“真的?你是说真的吗?”


“喂,喂喂喂喂!”


“吵死了。”


——其实,我还想和你再多待一阵子。


 


“你还挺受欢迎的。”


“哼,你刚才居然要我去保护人类。”


“你做的很好啊。”


“哼。”


——这样下去,你会变成一个更受欢迎的好孩子吧。


 


小黑不该死在这里。


 


抽刀,挥砍,金属软剑凝聚着浩瀚的灵力,和风息的剑柄碰撞在一起,冲击波四散开来,承重墙损毁坍塌,车库的车辆当即掀飞。无暇顾及被正面冲击损伤的耳膜,他冲上去,剑与剑再度交锋,碰撞,质问:“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为什么要害死他!


撕扯的商场横幅,损毁到难以维修的升降梯,地面破开大洞,他从上层切入战场,重击,单手抓着风息的衣领,将对方提离地面。咬着牙,无限克制着几乎暴走的情感,再一次地规劝:“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现在,还来得及救他。


风息嘴角忽的扬起一个奇异的弧度。他凛然。


已经来不及了。


黑色的领域在中心商场底部展开,风息解除分身从高层坠落。吞噬开启,商城护栏断裂出整齐的圆形缺口,他直线追上,却只目睹对方融入黑暗消失不见。无限抽身撤离到城市上空俯瞰结界一般快速膨胀扩散的球体。人类青年立在高空粗喘,他试图平复战斗中过快的心跳,然而剧烈的喘息却削减不了心脏的疼痛。


太痛了,手在颤抖,身体在哀鸣。太痛了,和几百年前一般,被攫走活着的温度一般,刺骨的寒冷和疼痛。


无法收回的领域,无法归还的领域。小黑注定无法拿回自己的东西,乃至生命。


他会死。


疼痛需要宣泄,面对遥远的星河和暗淡的天幕,无论怎样都没有出路的前路,无限忍无可忍地嘶吼出声:


“风息——!!”


——你这个混蛋!


 


“千万不要轻易进入别人的灵质空间。”


“为什么?”


“在那个空间里,空间的主人就是神。”


 


就算是神,我也打倒给你看。


 


他冲了进去,千百年磨砺出的生死直觉在脑海中叫嚣警告,会死,会一败涂地,但他还是一点都不冷静地冲了进去。比起外界茫然的夜空,灵质空间的穹顶显出雪般的纯白。他找上了风息,再一次地战斗,搏杀。他想给那个孩子一个交代,哪怕他可能看不到,但他必须阻止风息,为了龙游城,也为了他。


金属护腕拆除两个系在脚腕,不受自己控制的空间里,他只能这样提升自己的机动性,哪怕这样意味着他的战力将被削减更多。无限快速穿梭在城市的街道上,趁着风息尚还没能完全掌握空间之前,人类青年调动全身的灵力,掏空,透支。被吞噬的楼房,他从缺口丢入一辆重卡做掩护,油箱摩擦地面引发新一轮的爆炸。他穿过浓烟,冲向风息,近身搏斗,然后被黑色的小型领域笼罩,甩飞向对面的楼房,脊柱传来断裂的痛感,头顶的建筑随即塌陷。自身的能力吞噬开辟出上方的空间,却仍有碎石砸在肩上身上,肋骨大概断了一根,无限没理会,闪身撤离时青年逐一扫荡沿街的护栏,电线杆,停靠的汽车,所有的一切可以被操控的金属都化作战斗的利器,他拖行着庞然的金属雨跃起,挥手袭向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的中心广场,风息站在那里。


他操控空间,他抵抗空间。两方在对峙,鏖战。下一秒,无形的冲击倏忽从紫发妖精的位置炸开,无限俯冲下去,却被凭空制住。嘿咻从怀里掉出,他本想去捡,但身体完全不能依凭意志动弹分毫。


是他输了。


空荡荡的灵质空间里,风息的宣告传来阵阵缥缈的回音,营造出虚拟的立体声效。地面开裂升起藤蔓的那一刻,无限感受到了久违的苦涩,和无可奈何。


他是无限,最强的执行者,强大如他,却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和不甘的情绪。他救不了那个孩子,也救不了自己。


输了。可他不甘心。


他咬牙瞪视着对方,即便那足够将自己捅个对穿的藤蔓袭来时也不曾因为恐惧而闭上双眼。


然后,无限的眼前蓦地一黑,却没有预料中的痛感。地上的嘿咻消失,烟尘升起,散开。遮蔽视线的兽爪撕裂纯白的空间,挥开致死的植物,击打地面,又收回。一个白发的猫耳少年出现在那里。


“小黑?”


嘴角克制不住地扬起安心的弧度。如果不是被风息制住,他可能当即会冲上去给那孩子一个拥抱,即便一并崩塌的还有自己原来的高冷人设。


但是,那又如何?


你还活着。太好了。


一切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小黑误打误撞地重创了风息,无限和他找回重力落地时,青年顺手抚平了男孩子被揪皱的衣领。精神短暂的松弛过后,身上的疼痛又一次发作,无限屈膝跪在地上,表面上波澜不惊地挺直腰杆,他伸手轻轻将男孩子拉到身前,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小黑,我需要你帮我。”


对面的风息扬起足以遮蔽半个空间的砂石尘土。无限托起小黑的一只手,附耳告诉他如何控制灵质空间的秘诀,幼年妖精的手掌在他手里显得无比稚嫩,人类青年怜惜地将小家伙的手腕握在掌心,末了,承诺般的补充上一句:“再说,还有我呢。”


没有拌嘴,没有反驳,小黑只是笃定的点头:“嗯。”


被信任的感觉通过肢体的接触传达到四肢百骸,寒意褪去,暖意浮现。无限嘴角扬起轻浅的弧度,又落下。他身体的情况只有自己知道,虽然不重,但受伤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久违了,为此他并不打算在自家徒弟面前展露出来。他会成为他可以依靠的港湾,在他找到新家之前,在离别之前。


离别。


一念及此,青年垂眸。决战之后,大概要没有告别的时间了。于是酝酿已久的句子轻声吐露:


对不起,小黑。


对不起,在见面时毁了你的新家。


对不起,当时并不温和地对待你。


对不起,后来没有好好地保护你。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小黑有些摸不着头脑,无限没打算多做解释,他弹了一下手指,说上吧,金属护腕拎起小黑的衣领,带着少年飞入半空。他也纵身前去,紧随其后。


目光聚焦在一个人,性命托付给一个人,就如同将宇宙将情感附加在一个人身上,然后把那个人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如同无限在灵质空间中保留的家乡故居,永远的珍藏。


而这份情感,叫做爱。


这一次,我会保护你。


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无限在心里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被风息从空间顶层加速坠落向地面时,极速下降的压强碾过他全身的筋骨,但人类仍然紧紧抱住那个年幼的妖精,用自己的后背面向大地,预备着承受一份足以致死的落体冲击。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小黑的爆发和顿悟是意料之外的好消息,之后的战斗是一边倒的压制,直到领域解除。


小黑看着被束缚的风息,年幼的妖精即便被对方所伤,但在他看来,风息并非那种十恶不赦的坏蛋。他只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和他不同,也和他不同。猫妖少年的白发在晨曦的光中被风吹拂,无限负手立在他身后,剩下的时间留给他们彼此判决。


小家伙念着风息的名字,他还想劝他,在他心里,他们还是朋友。可风息不会低头,他承认错误,关于伤害了同族,关于伤害了小黑,但他不打算给自己重来的机会。坚守执念不曾动摇,殉道者。无限在心里这样称呼他。风息是个好对手,有实力有智谋的妖精,只是钻了牛角尖,误入歧途。


“这次,我不会离开了。”


拔地而起的参天古树源于死去妖精的灵力外泄,风息最终选择了自我了断。无限一手环抱住小黑,脚下挪步,带着少年快速后撤。两人在远离古木的安全位置停住,仰头看去时茂盛生长的树木穿过高楼的阻挡,伸出枝丫触摸布满晨光的天空。


猫耳少年呆呆地望着古木的顶端,没有说话,无限在他身边单膝跪下。尘埃落定的静默里,小黑忽然拉住了他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


男孩第一次主动拉住他的手。少年的手那么小,只能捏住他手指的前几个指节,因为战斗搏杀的缘故,消耗了太多灵力的男孩手掌微微颤抖。无限本以为这和他当时在自己的灵质空间里被迫检查属性时的颤抖相似,抗拒和恐惧杂糅在一起成为躲避现实逃避真实的另一重领域。但仔细一想,可能颤抖的是他自己。无限垂眸,随即听见男孩的问话,那个发色化为雪白的少年问他:“风息是坏人吗?”


这是一个疑问句,但少年并非想要他交付一个确切的答案。真正的答案已经在他心里成形,而这个答案不需要他的肯定或者否定。


无限用空闲的那只手搭上小黑的肩膀,将白发的善良妖精往怀里带了带,胸口当做枕头抵上他的脑后。


“这就要交给你来判断了。”


你心中的答案,才是值得你贯彻一生的信条。


 


 


05.终,不再漂泊


 


该说再见了。


目送小黑和若水向着会馆的大门跑去时,无限停住了脚步。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家,不必再漂泊,而他现在给了他,作为一切的一切的补偿。


他会平安地长大,幸福地活下去。


至于他,流浪才是他的归宿。


于是无限想起两个人并肩走过的这段旅途,海上的漂流,陆上的行走,用生命丈量的彼此陪伴的时光。温馨,却终是流浪。


他怎么能够自私地将那个孩子带离安定的家乡,就和最初相识的误会那般,带他离岛,远离新家,经受风吹日晒呢?


他怎么能够如此呢?


“小黑,我们在这里告别吧。”


故作云淡风轻地说了再见,他转身离去,衣袖间夹了一丝灵力,又化作灵鱼飞出。


身后的小黑似乎在呜咽什么,少年那失却一半空间能力后褪去颜色的头发,如同会馆结界周围聚拢的云朵,干净而通透,如他的善良一般纯洁无垢。别哭,你现在有家了。他想这样告诉他,可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


离别固然感伤,但那不是永诀,小黑迟早会明白这一点。无限如此想着,然后露出有点寂寞的微笑。


漂泊,漂与泊,永远只有前面的那个字能够诠释流浪的真谛,漂是一个人的事,而泊是停歇时才能获得的安逸。


然而,然而。


——师父!


他终是被他绊住了步子,就像人类文学中那个名叫小王子的少年和被他驯养的狐狸。爱是对于彼此的驯养。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他与他就注定无法将对方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割舍。


于是他回首,他扑上前,彼此认同的拥抱,而非告别。


站在木栈桥上,无限听着怀中少年的呜咽,不远处会馆的入口前,鸠老哪吒馆长和若水齐齐发出“哦”的感叹声。


欠揍。他想。却忍不住露出同时伤感和快乐的表情。


有些东西在风中是会消失的。比如那些离开的人,那些告别时的眼泪。


但这一次,他没有失去任何东西,除了寂寞


无限双手抱住怀里那个年幼的妖精,他问他:“你要和我一起流浪吗?”


小黑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小家伙的呢?


无限不记得了,也不打算探求一个确切的时间。


时间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没有计算的必要,他们还有足够遥远的未来可以挥霍。


 


流浪是一个人的事情。


但当两个人并肩远行的时候,便没有所谓的漂泊可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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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献给世界上最好的师父。


by荒士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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